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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种友谊

1999-03-02 来源:生活时报  我有话说

亚里士多德曾经将友谊分为三种:一种是出自利益或用处考虑的友谊;一种是出自快乐的友谊;一种是最完美的友谊,即有相似美德的好人之间的友谊。

同时,亚里士多德特别强调,友谊是一种美德,或伴随美德;友谊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。

我们这一代人在那个时代所建立起的友谊,当然随着时间的变迁,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,会有亚里士多德说的前两种势利的友谊,亵渎着我们自己曾经付出的青春。但我可以说,我们这一代大多数人,或者说我们这一代中优秀者在艰辛而动荡的历史中建立起来的友谊,则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第三种友谊。因为我相信虽然经历了波折、阵痛、跌宕,乃至贫穷与欺骗之后,这一代依然重视精神和道德的力量。这就是这一代友谊的持久和力量的根本原因所在。

可以说,没有比这一代人更重视友谊的。

我这样说也许有些绝对,因为每一个时代的人都会拥有值得他们自己骄傲的友谊。但我毕竟是这一代人,我确实对我们这一代的友谊这样偏执而真切地感受着,并感动着。我的周围有许多这样在艰苦的插队日子里建立起的友谊,一直绵绵长长至今,温暖着我的生活和心灵,让我格外珍惜。就像艾青诗中所写的那样:“我们这个时代的友情,//多么可贵又多么艰辛,//像火灾后留下的照片,//像地震后拣起的瓷碗,//像沉船露出海面的桅杆……”

因此,即使平常的日子再忙,每年春节,我们这些朋友都要聚一聚。我们这里许多朋友,只是靠每年春节这样仅仅一次的见面来维持友谊的,但那友谊是极其牢靠的。这是友谊特殊的地方,和爱情不同,爱情需要天天一起的耳鬓厮磨,友谊只需哪怕再遥远的心的呼唤就可以了。

去年春节,我们聚会的时候,得知一个当年在一起插队的朋友患了癌症,大家立刻倾囊相助,许多朋友是下岗的呀,但他们都毫不犹豫地拿出带着的所有的钱。看着这情景,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。我知道这就是友谊的力量,是我们这一代人独特的友谊。

我想起有一年的春节,是26年前(1973年)的春节,由于我是赶在春节前夕回北大荒去的,家中只剩下孤苦伶仃的父母。我的三个留京的朋友在春节这一天买了面、白菜和肉馅,跑到我家陪伴两位老人包了一顿饺子过春节。这大概是我的父母吃的唯一一次滋味最特殊的大年饺子了。这就是友谊的滋味,是我们这一代永远无法忘怀的友谊。

现在,常有人说我们这一代太爱怀旧,有的说是优点,有的说是缺点。我们这一代怎么能不爱怀旧呢?那个逝去的悲凉时代,已经让我们彻底地失去了青春乃至一切,只剩下了这种美好的友谊,怎么能不常常念及而感怀呢?这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第三种友谊,不带势利,而伴随美德;不随时世变迁,而常青常绿。

以感情而言,我以为爱情的本质是悲剧性的,真正的爱情在世界上极其稀少甚至是不存在的,所以千万年人们在艺术中才永无止境地讴歌和幻想它;而友谊却是存在于我们身边的,是对爱情悲剧性一种醒目而嘹亮的反弹。爱情和人的激情是连在一起的,而友谊是“一种均匀和普遍的热力”。这是蒙田说的,他说得没错。又进入春节了,又到我们聚会的时候了,我想起了这些,从某种意义上讲,真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第三种友谊,不会如爱情星花般灿烂,只是在艰辛日子里靠均匀的热力走出来的脚下的泡,不是与生俱来或描上去的美人痣,这种友谊因此才会持久而伴随我们到永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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